Möwe

Je suis un animal sauvage disposé à l’amitié

【竹马】淹没

易先生/功夫里的阿星

他的命似乎不是太好,因为从出生开始,他只看到过这个世界最底下的生活。在他的生活之上漂浮着钱,霓虹灯,筹码,洋文,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意。女人的身材包裹在料子旗袍里,她们在他的面前炫耀自己的肥臀。

一下朝左摆,一下又朝右摆。

为什么说是炫耀呢?因为身体在这个地方也是一种资本,只有钱才可以接触到她们。可他没有。他只能蹲在路边看舞厅的灯开了又关,乐声一直飘到三马路也能听见余韵。他捡来一个笨拙的小弟,偶尔会把拾到的烟屁股给他吸一口。他们也试过杀人,憋一口气加入斧头帮,总有一天也在上海争出一片天。不过遇上了高手,他的飞刀从来飞不到别人身上。他总苦笑着擦跌打酒,偶尔去抢一口冰糕就算是坏事做尽。可那已经很快乐,冰糕真的很甜。第一口化在他嘴唇上的时候,他被一个老朋友找到了行踪。他不想走,但是从来不由得他选。从出生到现在,走一步路也不由他自己。人高马大,三五打手跟在身后,他不合时宜地坐在轿车上,捡来的西装下襟破了一个洞。车里除了烟味,还有一种脂粉气。他时常在舞厅门口闻到,百乐门巨大厚重的玻璃门每打开一下,这种气味就会透露出一点。这是他能接触到的最高级的东西,它暖融融地,汗水和肮脏的气味被香粉盖的严严实实,偶尔才露出一角。

现在他正身处其中,那些跳舞的人把他围得晕头转向。他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撞入一只圆舞曲里,他像一只流浪动物闯入了人类的世界似的。他第一次闻到那么完整的香粉味,原来除了他记忆中的,还有许多东西拼凑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气味。灯光暗暗的,他在人群中旋转地发晕。那些桌上摆着的玫瑰在终日不见天日的舞厅里慢慢腐败,他感到有点可惜。他到今天才知道,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姓易,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客。灯光昏暗下看不清长相,只看得到她的旗袍折着光,柔软地裹起她丰满的胸口。她的手搭在桌上,嘴唇在笑。十指纤纤却空荡荡。他的老友说:

“我不要你杀人,你跟我做事就好。”

他嘴里还含着烟,他还想嗅一阵,但是那种味道一下就消失在香粉味里找不到踪迹了。倒不是因为烟瘾,只是他从来没有闻过一支完整的烟。他也时常好奇,一支烟刚点燃的时候是什么味道。他的老友想给他递一支,不过他没收下来。那支烟就摆在他面前,在放着玫瑰花的玻璃花瓶下面逐渐吸收着空气里的潮气。他犹豫了一阵,说道:

“对不住,我做不到。杀人我做不到,跟着你做事我也做不到。你全当我们一面之缘已经耗尽。我撬我的锁,你做你的生意。”

他后来不是没有见过他的朋友,他时常经过自己在的路口。从舞厅,咖啡厅,珠宝店,他一直能看见他。或许他之前也一直来,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段回忆。他依旧潜伏在水底,如同一条金鱼吐出不大不小的泡泡,在水面上已经激不起什么动静。因为一个气泡浮到水面上的时间太长了。他还是蹲在淤泥里看着变形的灯光和摩肩接踵的人群。他有时也想问为什么,那个和他比划拳脚的男孩已经成为了先生。而他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名字。不过他不会拿这些问题去折磨他的小跟班,他们还是在电车上逃票,做点小偷小摸。

那一天他的车又开到了南京西路,从前见过的女客跟着他走上了珠宝店。他被人打伤了,两天还没好。可是他已经负担不起跌打酒了,他只能蹲在街边等。或许有人施舍,或许有人用剩。他的小弟或许又找不到他了。身体疼得发麻,逐渐好像也就没了感觉。旧友慌张地冲进了车里,跟着两声枪响。他皱了皱眉头。

南京西路上拉起了两条线,有女人抱怨自己赶不及买菜回家。一辆车从他身边飞驰过去,他看到对面的珠宝店下来的女客坐着黄包车,她的手指上依旧什么都没有。她不紧不慢地走了。他的旧友,他的新朋,旧友的情人,某一个抱怨的女人,急着抢生意的黄包车夫,他自己,他们都是这条被封锁的长街上一颗正在跳动的心。他都知道,但他不想明白。他还想开几句玩笑,多踢一脚玻璃瓶。正巧有一个烟屁股掉在地上,他捡起来吸了一口。

他想到有一个人即将赴死,有一个人死里逃生。

而他,还在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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